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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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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機音樂像是魔音穿腦,硬是將她從最深沈的睡眠中挖了起來。

“傅副科長,捷運又停擺了嗎?你掛在哪一站?”

隨著王明瀧帶笑的聲音逐漸清晰,她緊黏的眼皮也慢慢張聞,一瞧不得了,時鐘指著八點二十分。

“糟糕,我剛起床!”她跳起來,走到房間準備換衣服。

“怎麽了?身體不舒服?”

“不是,我朋友有事,我們聊了通宵。”

“呵,八成是失戀嘍?”

“王明瀧,我不跟你開玩笑,她差點要自殺。”

“我了解。你好好陪伴她,我幫你請休假。”

“好………不行!”她立即改口:“我晚點就會過去。”

“你放得下一個差點要自殺的朋友嗎?”

她從房間看出去,慧如已被吵醒,半臥在沙發上,眼皮紅腫,目光呆滯,臉色慘白,看得出身心狀況仍然很差。

她昨晚將慧如帶回來,兩人抱著枕頭坐在客廳裏,她讓慧如哭泣,聽她說話,泡熱牛奶給她喝,聊了又聊,哭了又哭,終於累極睡著。

“是放不下………”她憂心地說。

“你朋友需要你,但公司不是非你不可。如果少了你,資金科就不能運作,那公司就有很明顯的管理問題。”

“這道理我知道。”

“你休假吧。”

“我不能突然休假,工作都沒交代。”

“這剛好是考驗洪邦信能耐的機會。”

“你不要利用我!”她突然生氣了。“你們要鬥,別拖我下水。”

“傅佩珊,我不是利用你,我只是要你做該做的事。”

其實,她本來就有打算請休假,只是一想到公司的狀況,她怎樣也放不下;可是,她也不能放下仍然極度耗弱的慧如一個人渾渾噩噩過上一天。

“你該休的時候就休,公司還有我。”王明瀧又說:“這是我家的公司,我爸爸打出來的江山,再怎樣我也不會搞爛它。”

他說話向來懶洋洋的,她從未聽過如此鏗鏘沈篤的語氣,既具說服力,也讓她吃了定心丸。

他不會搞爛公司,同樣的,也不會讓不適任的人來搞爛。若真能證明洪邦信確有能耐,那她被調離財務處才會死得心甘情願。

“好,我休假一天,我直接跟副理請假,你先跟媛媛他們說一聲。”

掛了電話,她改撥公司電話,轉洪邦信的分機。

“副理,我是傅佩珊,今天臨時有事,要請一天休假。”

“要請休假為什麽不早點安排?”聽得出洪邦信十分不悅。“對不起,是臨時急事,請副理準假。”

“下次我不會準假,今天就算了,記得跟職務代理人交代清楚。”

“我的職務代理人是副理您。”

“不是陳桑嗎?”洪邦信聲音拉高。

“陳桑現在負責會計科,按規定他不能同時做有碰資金的工作。”

“難道沒有其他人了嗎?”

“經理也算,但他正在紐西蘭做魔戒之旅。”

“你這是在跟我使性子嗎?﹒”洪邦信不客氣了。“你沒有職務代理人,不能休假!”

“副理,我不使性子,我是真的沒辦法去上班。我朋友生病,沒人可以照顧她,我必須陪她。”她想想,慧如的確算是生病,這理由並沒錯,也就更堅定地說下去:“有關資金調度的事,外幣有媛媛,臺幣有勇哥,帳務也有陳桑可以問,我會再打電話跟他們交代一些事情。”

“你下午進公司。”洪邦信直接用命令的。

“我沒辦法。對不起,我今天一定要休假。”

那邊停了半咱不說話,然後是咬牙切齒的怒吼:“你好自為之!”按掉通話鍵,她做了一個深呼吸,然後準備打電話給媛媛。

“佩珊。”慧如已經聽到她請假的電話,走過來以她濃重的鼻音說:“我走了,不耽誤你上班。”

“沒關系,我請假了。”她走到客廳,打開落地窗簾,露出笑容。

“慧如,你看,今天天氣多好呀,我們來臺北一日游嘍。”

晚上吃過飯後,傅佩珊送慧如上車回新竹。她和慧如的父母都很熟,已經聯絡妥當,他們會去車站接她。

今天她本來要先帶慧如去看醫生,拿點穩定情緒的藥物,但慧如搖搖頭,說她以前就吃過了。

或許,慧如也明白,吃藥並不能解決感情的沈痛,那是絕癥;兩人且就不合了,卻為了一個“舍不得”的感覺,拖了又拖,直到最後再也走末下去,才以最極端的方式撕裂彼此。

她們到了捷運所能到的景點,看風景,吃吃喝喝,有時談笑,有時流淚,而她能做的,就是陪伴。

此刻,她站在車站大廳,看著來來往往的旅人,仍是感慨萬千。手機鈴響,那頭換了媛媛在哭訴。

“佩珊姐,我才下班啊,嗚嗚。”

“哇咧,都九點了,怎麽回事,弄得這麽晚?”

“你真狠心,都不打電話關心我們。”

“我早上有跟你們交代過事情了呀,我想碰到問題你們會打電話來問,結果都沒有,我還以為今天太平無事。”

“明瀧叫我們不要打,說你朋友開刀,在醫院不方便講電話。”

“什麽嘛,他亂講。到底發生什麽事?”

“報應啊!哈哈!”邱媛媛笑出來。“你不在,洪副理就有點亂了,剛好業務一處又來亂。”

“不會吧?副理拜托一聲,他們一定聽話的。”

“客戶可不讓你拜托。陳秀玲下午兩點才突然要開狀,說韓國廠商很機歪,不看到電報就不出貨,這批貨要是趕不上船期,生產線就接不上,大家都急死了,天星銀行又換新經辦,一下子金額算錯,一下子又說額度不夠,電腦過不去,我說‘你去查啊,你們才增加兩百萬額度,怎會不夠?’佩珊姐你知道怎樣嗎?”

“呴,太刺激了,你趕快講啦。”

“原來啊,他們David副總裁是跟副理說,增加兩百萬美金額度的案子剛送出去;副理好大喜功,到處嚷嚷說是他談出來的,大家就以為已經有額度了。後來實在喬不出額度,就改開火星銀行,韓國那邊又對銀行有意見,可是都超過三點半了,銀行肯配合已經不錯了,他們動作再快,我們收到電報再傳真過去都五點了,韓國也六點了。”

“廠商出貨了嗎?”

“我沒敢問。反正今天事情一大堆,我先跟你說一聲,佩珊姐你明天來,小心挨轟。”

“報馬仔,謝謝你啦,趕快回家洗澡,睡個好覺。”

怎會這麽湊巧呢?她本以為今天會忙些,但那只是因為洪邦信不熟悉電腦操作而已,沒想到是因他傳達錯誤訊息,讓所有的人浪費時間做白工。

電話又響了,竟然是王明瀧。

“剛才媛媛打電話給你哦?她一下班就暴走,嚷得好大聲。”

“對啊,是媛媛,沒想到你們忙得這麽晚。”

“你還跟你朋友在一起?”

“沒,送她回家了。”

“我還沒吃飯,陪我吃一頓好嗎?”

傅佩珊心頭一跳,繼而一想,若是媛媛找她吃飯訴苦,她一定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,況且小王子可能是要告訴她一些內幕吧。

“哼哈,”她本想說好,話到嘴邊卻又變成:“一整天沒見到我,很想念哦?”

“是啊,今天沒被傅副科長罵幾句,皮正在癢呢。”

“我這邊會先準備好刷子。你還在公司?”

“開車出來了。你在哪,我去恭迎傅副科長。”

“不用了,接來接去的麻煩。我在車站,約個中間地點吧。”半個鐘頭後,兩人坐在店裏吃鹵肉飯配小菜和肉羹湯。

不知是餓壞了,還是忙翻了,見了面後,王明瀧話反而不多,頭低低,眼垂垂,海怪都不海怪了,倒像是一只惹人憐的小狗,她真是不習慣。

“你很累哦?”

“你朋友還好吧?”

“還好。回家休養個幾天。”

“你朋友,是女的?”

“咦!這問題很重要嗎?”

“當然重要了。”王明瀧直視她說:“我一開始直覺也認定是女的,可是後來想到,你並沒說是女生。”

“我朋友是男是女好像困擾你了?”她避開那雙過度迫近的眼。

“如果是男生,我質疑他的動機,為什麽他有嚴重的風情問題會在半夜去找個女性朋友?而既然你們能談這麽深入的問題,可見交情很深,又為什麽交情深卻不是男女朋友?或者,他藉感情問題來制造接近你的機會---”

“等等,你問題的前提根本不成立,因為,她本來就是女的。”

“女的?”小王子的眼睛更亮了。“很好。我剛才所說的是一種邏輯演繹推理過程,亞理斯多德---”

“好了啦,大哲學家,等你演講完,人家都收攤了,快吃。”大海怪變回小狗,乖乖地趴進他的盆子吃飯。

她看著覺得好笑。他才不是在思考哲學問題,而是她朋友的性別好像困擾他一整天了,非得抓她出來問到正確答案,才肯罷休。

可若是男的呢?他的反應會如何?

現在換她困擾了。事實上這問題的前提也是不成立的,因為她沒有像哥兒們感情的男性朋友;但她能預知小王子的反應,他就是會在意。

心中有些亂亂的想法,她抓不出線頭,幹脆問另一件她在意的事。

“韓國出貨了嗎?”

“出了。我二哥打電話找他們總經理。其實憑王業電子的信譽,就算早裝船也沒關系,只是那邊剛好換部門主管,做事方式就不一樣了。”

“人家都換主管了,業務一處沒警覺心嗎?”

“陳秀玲平時就散漫,照她心情做事,李俊彥也不管,反而視為愛將,再加上凡事配合他們的洪邦信,一堆只會說不會做的人攪和在一起,造成今天這個遲早會發生的局面。”

“如果我在的話………”

“你在的話,你沒有力量改變大局,這事還是一樣會發生;但至少早上的工作都已告一段落,不會全部擠在下午,搞得雞飛狗跳的。”

“好像有一句話,一只蝴蝶在哪裏打了噴喔,結果掀起太平洋一場大臺風,這就是蝴蝶效應。”

“蝴蝶是不打噴噫的。”小王子勾起笑容。

“咦!”正常了,看到那熟悉的邪惡海怪笑,她倒是放下心來了。

“還有,蝴蝶效應的正確說法是,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動翅膀,最後會在德州引起龍卷風。”

“差不多啦,意思到了就好。”

“你做財務的怎能當差不多小姐?”

“下班了就差不多,我的專註力和戰鬥力在上班時就用完了。”

“交男朋友也差不多嗎?”

“那可不行。這人起碼要比我高,比我大,英俊稍傻,溫柔體貼,出得了廳堂,入得了廚房,不會打我房子存款的主意,不能只註重我的美貌………你笑什麽,欠揍哦?還不仔細聽著,幫我找個對象。”

“是,傅副科長。”他還是笑個不停,得掩住嘴巴才不會噴出肉羹。

“什麽叫做比你大?體型比你大?北極熊可以嗎?還是非洲犀牛?”

“你有本事就去找一只酷斯拉。”她瞪他。“明知故問,就年齡嘛。”

“所以,我不在合格名單內?即使我的其它條件都符合?”

他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,有如映在大海裏的月光,浮動著點點燦爛,忽地波光晃搖,好像正要從裏頭躍出一只………大海怪?

沒救了!小王子怎能合格呢?人家圖畫或影片裏躍出來的是美美的鯨魚、海豚、甚至是美人魚,可在她的聯想裏,卻是準備興風作浪的大海怪。

她以不感興趣的語氣說:“小笛滴到旁邊去當啦啦隊。”

“排斥姊弟戀?”他仍是註視著她。“人不能劃地自限,以免錯失機會,再回頭就只能捶心肝嘍。”

“好啦,算你恐嚇有用。”她想了一下。“小兩歲也可以,這樣有沒有擴大你的篩選範圍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算了算了。”她擺擺手,覺得這話題再談下去,她就要被體內莫名亂竄的熱流給熱出汗來了。“你找我出來做什麽?有事情要說?”

“就吃飯啊。”他皮皮地笑著。

“沒事?就吃飯?!我都快累趴了,還要陪公子吃飯?!”

“吃完送你回去,行了吧?”

“算你懂得敬老尊賢,過馬路時記得要扶我一把喔。”

“要背你也可以。”

“小心走到一半被我壓垮了。”她笑了出來。

通常跟他亂扯時,她會忘記他的身份,忘記他的學歷,忘記他的俊美,他不再是個背景輝煌的聰明小帥哥,而是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好朋友的。

他們沒有所謂的共同話題或興趣,講的都是些沒營養又沒意義的屁話,不必當真,沒有負擔,這才能扯了又扯,聊得輕松自在又愉快。

她才吃完晚餐沒多久,只陪他吃一碗肉羹,吃完了就看他吃。

看人吃飯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就看他這邊一口飯,那邊一匙湯,好像樣樣皆好,熱熱的好滋味下了肚,眼醋耳熱,心滿意足。

他恐怕也累壞了,只是他不說罷了。當他目睹公司陷入混亂,心裏必然很緊張,也會站在決策階層立場思考該怎麽辦吧?

她又記起早上講電話時,他不假思索,就認定她需要陪伴慧如;可他又沒看到慧如的慘狀,只憑她說一句“差點自殺”,他就能說出她心裏的相吐出。

或許,他心思遠比她所看到的表相還要細膩,要不然,他怎能念那些似是而非、天馬行空、不知所雲的哲學呢?“怎麽一直在看我?”他擡眼微笑。

“我吃飽了撐著,到處亂看,哪是在看你了。”

“你今天過得如何?”他語氣變得輕柔。

“就陪朋友到處走走,聽她說話。”她不覺輕嘆口氣。“十幾年的感情就這樣沒了。”

“執著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會走到十幾年才知道要分手,一定本來就有問題,卻因為執著不願放掉,造成最後更大的痛苦。”

“不是每個人都聰明到能夠發現問題,或者說是有勇氣去正視問題,然後又能狠心到說分手就分手。”

“你好像有所領悟?”

“多麽痛的領悟嗚嗚………”她藉機唱了一句,不想談論這個敏感話題,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。“不知道她回到家了沒,咦!有簡訊。”

已到家。謝謝你,我的好朋友。

她心頭暖洋洋的,下一個念頭,就是將手機簡訊給身邊的小王子看。

“你看。”

“嗯,慧如,的確是女生。”

“誰叫你看上面的名字!看內容。”

王明瀧早就看到了。簡短幾個字,從沒有生命的電子產品裏散發出一股暖意,他看到了她對朋友的真誠用心。

而他自己在忙碌一天過後,不也想要找回這種溫暖的戚覺嗎?就如同握著暖暖包,讓那溫熱緩緩地松拍他僵硬的肌肉和緊張的心神。

“當你的朋友很幸福。”他由衷地說。

“男女感情靠不住,朋友才是永遠的,她也曾經陪我………”

“陪你什麽?”他等不到她把話說完,擡了眉間。

“就逛街買衣服喝咖啡啊。”她亂笑一通,掩過剛才多嘴的不安。

“女生在一起不都做這些事。”

“那我感情有問題,你會願意陪伴我一整天嗎?”

“我會丟幾本書給你看,自己去找答案。”

“不公平。我不是你的朋友嗎?”

面對他近乎撒嬌吵著要糖吃的態度,傅佩珊覺得好笑。此刻他不再帶著探詢深思的成熟目光,而是真正變成了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王子。

她搖了搖手機,笑說:“是,是。你感情有問題時,歡迎撥打熱線電話,傅老師永遠是你最好的朋友。”

兩人繼續聊些五四三,吃完了晚餐兼消夜,他開車送她回去,一路仍是隨便亂扯打屁,直到快到住處時,她才吐出心裏的疑問。

“這好像是特助的車子?”

“對。是跟我二哥借來的,我每天坐他車子一起上下班。”

“哎呀,你開出來,特助怎麽辦?你還要回公司接他?”

“他早就自己回家了。”

“他要怎麽回去?”

“這什麽問題?”他啞然失笑。“我二哥有兩只腳,口袋有錢,臺北市有公車、有捷運,還有計程車,條條大路通我家。”

雖說弟弟向哥哥借車很平常,但他是特地借車來找她,讓辛苦的特助下班後還要辛苦地回家,這個事實讓她有些心慌意亂。

“路口就好。”她忙指揮:“這邊停,啊啊,別轉進去啦。”

“這巷子可以開進來。”

“好吧。”眼看他都轉彎了,她叮囑道:“這條是單行道,你待會見不能回轉出去,就直直往前開,看到小七後右轉,然後回到---”

“小姐,你知道男人開車時,很怕旁邊有女人在指揮交通嗎?”

“你路又不熟,我就指揮一次嘛,下次就---”

還有下次讓他送回來的機會嗎?傅佩珊不再說下去,忙又指了前頭。

“這邊、這邊,前面那個巷口就行,開不進去了。”

他這次乖乖聽話,停在小巷口,她道別下車,卻見他也同時松開安全帶,打開車門,站在車邊看她。

“就在那邊第二棟三樓,不用送了。”她指了住處給他看,免得他要發揮騎士精神護送到家。

王明攏擡頭看去,在路燈照射下,一間問舊式公寓花樣百出,有的裝鐵窗,有的陽臺外推布置成漂亮的窗臺,有的種了伸出老遠的植物,有的還掛著沒有收進去的晾曬被子,還有一戶人家窗戶裏有個人影正在拉上窗簾。

房子再舊,仍是遮風蔽雨的所在,都是夜歸人想回去的溫暖的家。

“Homesweethome”他有感而發。

傅佩珊聽了,也擡頭看去。十一點了,很晚了,自己的住屋黑漆漆的,不可能有人開燈在等她,她早就習慣了,也從來不覺得有什麽。

可是今夜,或許是王明瀧的一句話,也或許是累積了安慰慧如的大量情緒,她心中感觸良多;又想到這幾年來,她一個人在臺北孤軍奮鬥,工作和感情有所得、有所失,說她不低潮、不灰心是騙人的;但她總是堅強地熬過去,隔天又是嘻嘻哈哈地繼續過日子。

幾戶鄰居依然亮著燈光,管他是在看電視或打電動,那交互照映的光影為黑夜的小巷增添亮度,仿佛為她指引一條回家的路。

她說不上是感動還是感傷,心頭一酸,眼淚就掉了出來。

“擺擺啦。”她轉過臉,不願讓他看見,加快腳步走進巷子。

“傅佩珊!你怎麽了?”他跑上前,驚問。

“沒什麽。”

“沒什麽怎麽在掉眼淚?”他站定在她面前,擋住她的去路。

“暧喲!”她用力抹掉眼角濕潤,笑說:“我淚腺發達嘛,打個哈欠,眼淚鼻涕就統統流出來了。”

“是嗎?”他俯下臉想看個仔細。“你再打個哈欠給我看看。”

“神經病。”

“我好像說了什麽,你就哭了?”他不死心,追根究柢問她,也問自己:“我剛才講了什麽………是Homesweethome”

不說還好,一說她心頭又揪揪的,眼睛又濕了。

他這回看到了,親眼目睹她紅紅的眼眶緩緩地蓄滿了淚水。

“你一個人住?想家了?”他著急地問。

“我三天兩頭就跟我爸媽打電話、skype,沒那麽想的,只是………”

“只是什麽?”

“你不要管啦,擺擺………”她掉下眼淚,轉身就走。

他不讓她走,而是托起她的下巴,以更好的角度審視他的傅副科長。他還是想探索她。這個女人既外放又體貼,既三八又敏感,有話要說卻又欲蓋彌彰;她並不神秘,但他還想知道得更多。

每天八、九個鐘頭的辦公室時間仍然不夠他去解析她,更何況他很快就要走了。

她的臉涼涼的,很柔細,很光滑,迎著那水水的憂郁目光,他下意識地伸指去抹她臉上的淚痕,即使他不明白為何會這麽做。

下一瞬間,他的手被她撥掉了。

“好癢。”她刻意抓了抓下巴,吼道:“動手動腳的做什麽!”

“我只有動手,可沒有動腳。”他攤開兩手。

“回家去!”她揮手趕他。“好了,謝謝你送我回來,你也趕快回家了,明天見。”

她說完拔腿就跑;明知道他沒有追上來,還是像逃難似地狂奔,再以最快的速度開門、進門。

“傅副課長!晚安!”他高聲的喊著。

“噓!”她轉身,拿食指比在唇邊,兇惡地大聲噓他。

噓完後,她不敢看他,隨即關門,長長吐了一口氣。

她再摸摸臉,不知是臉皮在跳,還是手上脈搏在跳,總覺得半邊左頰震動的很厲害。

小王子無心之舉,她不必想太多。哼,說不定他很擅長摸女生呢。

可為何,他看她的神情顯得慌張、不知所措,指頭就只是死板地貼在她臉上,不懂得在她“脆弱”的時候,趁機多摸她、偷親她、吃她豆腐呢?

想到哪裏去了!她敲敲腦袋,敲走超邪惡的念頭,再打個大哈欠。今天她累了,只管去睡吧,今夜一定有個好眠。

王業大樓裏,流言耳語都在說:王子派行動了。

董事會改選在即。聽說,在開最後一次現任董事會時,大王子董事王明瀚質問總經理,兩年前以總經理權限委托某海外證券公司做大型投資,導致業外損失卻仍不設停損,以致吃掉正常的營業利潤,希望李總能為此事負責。

這等於是為李總的卸任埋下伏筆,王子派目前為止占上風。

傅佩珊只是擔心她會被調離財務處,但並沒有任何人照會她將調往何處,或許………公司改組在即,暫時擱下人事案了?

她不去想這事,而是想到眼前的小王子,他的試用期即將結束。

少了一個人,資金科又要忙了,唉,好像有點不舍耶。她抓抓臉,往右邊看去。

此時是午休時間,辦公室照例關大燈;他從來不午睡,就點了小臺燈,坐在桌前看書。她曾經拿來翻閱,看了只能膛目結舌,全都是哲學的有字天書。她中文的都看不懂了,遑論是英文或德文。

看來他仍無法忘情哲學。書裏有劃線,有註記,他也會在自己帶來的筆電裏做筆記。看他讀著自己喜愛的哲學,她竟也感到心滿意足,就像看他吃東西,有一種為他歡喜的幸福感。

她忽然有些嘴饒,想喝熱熱甜甜的奶茶,於是拿了錢包,站起身。

“我要熱巧克力奶茶,不加糖,謝謝。”右邊的小王子說話了。

她一笑,就知道他會用眼角餘光瞄她,洞悉她的行動,還能精準預知她即將做什麽。她擺擺手,示意她知道了。

來到一樓,正好看到洪邦信和李俊彥從外面走進來。

“副理,李經理。”她禮貌性地打個招呼。

“是你們財務處的傅佩珊?”李俊彥先看了洪邦信一眼,不輕易放過她。“聽說你最近跟我的小三舅舅走得很近?”

他的小三舅舅就是王明瀧;本應該稱三舅,但因為三舅小他三歲,他便冠了一個“小”字,明顯的鄙視意味。

“我們同一個部門,所有同事每天在一起工作,我不知道李經理走得很近是什麽意思。”傅佩珊平靜地回答。

“他的工作日志幾乎都在寫你。”洪邦信笑容猙獰。“簡直是當你的隨行記者了,只差沒寫你什麽時候去上廁所。”

她休假那天,媛媛開了她的抽屜,將所有的工作日志抱給洪邦信看,卻不料其中夾帶著王明瀧那本,讓他給看去了。

“他寫什麽我不太清楚。”她不想擴大這個話題。

“不清楚?他每天早上給你一包沖泡飲料,對你可真好啊。”

“他每個人都給一包。而且,不是每天,是只有一天。”

她卻想到,他常常會倒一半的咖啡給她,她拒絕不掉,就喝了泡著拿鐵、卡布奇諾、美式各種口味咖啡的麥片,倒別有一番風味。

她只當作是同事分享美食,就如同她不時會請同事吃餅幹零食。

“王明瀧一天到晚討好佩珊。”洪邦信指著她,向李俊彥說:“我每天看他們兩個有說有笑,實在很替佩珊擔心,年紀都這麽大了,還是會被騙。”

“女生通常看到男生有錢,就自己貼上去,就算被騙也甘願,好歹先撈個名牌包,這就值得了。”

她不想再聽他們放屁,往前走去。“對不起,我有事要出去。”

“傅小姐!”李俊彥叫住她,繼續放屁。“不要說我沒好心告訴你,我這小三舅舅交過的女朋友是數不清了,見一個愛一個,吃頓飯、上完床就甩人,大概是吃夠正妹了,現在換個口味,改吃熟女---”

“李經理,請你講話尊重些。”

“你跟我嗆聲什麽!”李俊彥斜睨她。“我前幾年去財務處實習,只不過沒找你吃飯,你就給我擺臉色看,現在脾氣還是一樣大嘛。”

“你講話最好要有事實根據。”事實上是姓李的假實習之名亂把妹。“你以前追不到我,如今年紀一大把了,又來打我小三舅舅的主意。哼,憑你的身家背景長相,也妄想嫁進我們王業集團?”

傅佩珊火冒三丈;當他放屁,他還越放越臭,但她氣歸氣,卻不想做無意義的回嘴,握緊拳頭就要走人。

“那要怎樣的女生才能嫁進王業集團?俊彥外甥啊?”

王明瀧懶洋洋的聲音從樓梯間通道那邊傳過來,人也像鬼魅似地飄來。

他直接走到傅佩珊身邊,右手一撥,示意她退後些。

李俊彥看到他,又聽到一聲“俊彥外甥”,臉色變得十分難看。

“難道你的對象是在夜店認識的小明星和玩咖?”王明瀧搖搖頭。

“哎,別說我當舅舅的不允許,我看大姊和大姊夫也不允許吧。”

“你少跟我賣弄長輩的身份!”李俊彥怒聲說。

“就算不是長輩,也是可以重新選任總經理的董事會成員吧。”

“不要以為你們三兄弟的股權最多,就能為所欲為。我爸媽和二姨、二姨丈還有外面募集到的全部加起來,保證多過你們,你們等著瞧好了!”

“這樣?”王明瀧只是微笑。“好吧,假設給你們占多數股份,那麽,是大姊夫呢,還是二姊夫來當董事長?”

李俊彥一楞。本來就分為大姊夫派和二姊夫派,兩個女婿都想搶到王業集團的最高職位,也就是王業電子的董事長寶座;只是二姊夫派勢力較弱,讓大姊夫派壓了過去;然而為了對抗王子派,近來不得不聯合二姊夫派的人馬,好鬥的二姨講話又開始大聲,談起利益分配來了。

王明瀧見他不說話,便冷冷地說:“你們自己先喬好了,再來跟我大哥爭吧。”

李俊彥不甘示弱,馬上說:“你真的支持你大哥嗎?該不會又在背後扯他的後腿吧?我可沒忘記,你本來還支持我二姨、二姨丈,揭發你大哥的身世。怎麽了?見到你大哥得勢了,就得了軟骨癥,歪到他那邊了?”

“我大哥就是我大哥,你還在炒八卦周刊的冷飯,無聊。”

“大舅敢的話,大家一起去驗DNA,看誰才是王業集團的子孫!”

“奇怪了,你又不姓王,這麽關心我家事業的繼承權?”

“王業集團都讓血統不純正的人搶走了!”李俊彥神色忿惠。“阿公三個兒子,不是外面偷生的,就是小三生的………”

“李俊彥,你再說一次看看!”王明瀧臉色驟變。

“喲,大家都知道的事,不用我說了吧。要不是你媽當小三,破壞我阿公和阿嬤她的感情,我阿嬤怎會年紀輕輕就撞車自殺---”

“聽你媽在亂說!請她尊重她往生的母親,也請你尊重你阿嬤,不要拿一場意外當話題。”

“你都還只是在游泳的精蟲,是哪只眼睛看到是意外了?”

“我再跟你說清楚。我大哥早就說過了,沒有一個母親會撇下準備幫他做蛋糕慶生的十歲兒子,她是被迫撞出了車禍,警方都有記錄。”

“不管啦,反正我小二舅舅出生時,阿嬤她還在,你媽本來就是第三者。”

“你敢讓我爸聽到這些話,我跟你沒完沒了。”王明瀧臉色鐵青,走上前一步。

“你再一神氣啊,明明家裏就是你最會頂撞阿公、最會讓他生氣!”

“我們上去。”洪邦信見往來同事刻意放慢腳步偷聽,又見王明瀧好像要來拉領帶打人,便推了李俊彥離開。

“餵!”傅佩珊也怕王明瀧一拳就要打出去,忙扯住他的西裝袖子,感覺得到他正氣得發抖。

李俊彥等電梯時,仍不罷休,回頭說:“傅小姐啊,你跟這種人在一起,先別說年齡相差大,他那個陰陽怪氣、變來變去的暴躁性子,你的下場會很慘啊。”

傅佩珊仍當他放屁兼挫賽,瞪著放屁二人組走進電梯。

“可惡!”王明瀧氣憤地看著電梯門。

“好了,別理他了。”她再扯扯他的袖子。

“他們就愛拿以前的事做文章,我媽---”他收了口,握緊拳頭,胸部一起一伏的,看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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